【沉湖组】湖面之下(14-15)

14

月光从蜘蛛网状的云层后洒下,铺满了微光烁烁的湖面,夜空下,深色的湖水呼吸般地轻轻起伏着。吹向森林的风里带着湿润的水汽。树木都低垂着枝桠,经霜的叶子已不复绿叶季的鲜活。

银色的幽灵看不到这一切,世界简化成了混沌的雾和影子,她眼中仅存一缕月光。她不担心前路,也不在意方向;她并非追随月光,是月光在拉拽她的脚掌。

快要到了。那个声音告诉她。这是你一直寻找的道路。

我知道。我知道。她急切地低语着回应。像月光从枝隙落下,她悄无声息地穿越森林。

她跋涉在浓雾和阴影构成的幻境里,直到视线尽头出现了唯一一抹亮色。黑白相间的学徒无知无觉地安睡着,皮毛下透出的光将水雾映得出奇晶莹,如同月亮沉在水中。幽灵径直朝她而去,轻盈得近乎在湖面滑行。

离得更近后她意识到学徒睡得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安稳。这只小猫即使在梦中也蜷缩着身体,像是感应到幽灵的靠近,她发出一阵貌似愉悦的咕噜,最后却变成了一声呜咽。

你是谁?我为什么要来找你?银色的幽灵无声地发问。她在小母猫面前驻足,好奇地打量着那团睡梦中黑白相间的绒毛,嗅着对方身上陌生又熟悉的气味。当学徒发出呜咽时,她的心也猛地抽搐了一下。情不自禁地,她俯身轻轻触了触学徒的额头。心底传来微微的悸动,动作的熟稔感成百上千倍地扩大,好像在那些漫长的寒冷的夜里,她已无数次重复过这些动作。

别害怕……我在这里。

她落下亲吻的那一刻,年轻的学徒睁开了眼睛——幽灵受惊般地后退,撞进了茂密的香薇丛,脚下传来叶片碎裂的声音。她惊惶地昂起头,从枝叶缝隙间瞥见悬在正空的半轮明月。

她没有醒来。幽灵明白了。是我闯进了她的梦境。

紫罗兰爪。梦境温顺地告诉她学徒的名字,但幽灵已经不再关心了——半空的明月是某种讯号,她必须走了……现在就走。

“松针尾?”紫罗兰爪迷惑地眨了眨眼睛,她看上去不知所措。一个心跳后她才恍然醒悟,拔腿向黑暗的森林中追去。“松针尾!等等我!”

别再追了!幽灵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。之前对学徒的那点关心早就烟消云散了。你难道不明白我必须离开吗?

“我必须跟你说几句话!”

幽灵没有理会身后的乞求声。她飞速向黑湖奔去,轻盈得像在飘行。湖水开始在她身侧涌起,在月光下明澈得如同透明却凝滞的空气。

“求你了!等等我!”

幽灵不明白内心的焦躁感从何而来。是你先放弃了我,不是吗?她急转过身。“现在开始追赶了?你不是已经做出了选择吗?”

再向前一步时她迈入了湖泊,紫罗兰爪恐惧的尖叫从身后传来:

“不!我没有!”

意识沉没的前一个心跳里她猛地惊醒——不,不对……她温柔地俯身亲吻紫罗兰爪时,所怀的绝不是这样冷漠的质问……

是什么?她徒劳地伸出脚掌,想从冥冥之中抓住点什么。我忘记的……

“紫罗兰爪!”

和迟到的、回归的记忆一起,松针尾向下坠落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“看在黑湖的份上,焰尾,你们真的得集中注意力。”小云无奈而疲惫的声音穿透湖水传来,焰尾惊醒般地猛抬起头,尴尬得皮毛燥热。

别又是那样……他在心里呻吟着向对面看去。灰脚显然也是刚回过神来,她旁边站着的一星不自在地变化了一下脚步。两只风族猫的目光中都透着窘迫。

 好吧,结果显而易见。姜黄色巫医恼火地抽打着尾巴。曾是地缚灵的猫回忆起那段经历时很容易再次陷入幻境——或许我是想到了这点吧,但我绝没料到影响会这么强烈。此刻他无比感激小云的帮助:过去的巫医已经不止一次地把他们及时唤醒。

“是啊,焰尾,这可真不赖。”前任导师甩给他一个白眼,“看到你们三个,我就不难想象湖底下有多糟糕了。——况且严格说来,你们都不是地缚灵吧?”

当然。焰尾在心里小声嘀咕。他毫无疑问是在死后立刻到了星族的。虽然黑湖的阴影始终纠缠着他,直到他替松鸦羽平冤昭雪。而一星,焰尾亲眼看到他穿越黑森林的幻境抵达星族。说到底,只有灰脚称得上是真正的地缚灵——风族副族长死于群星之战,她的灵魂曾在滴水的地道间徘徊游荡,直到指引鸦羽达成夙愿后才得以解脱——即便如此,她也早就脱离束缚了。不管他们和黑湖曾有过怎样的羁绊,都不该留下如此之深的影响。

除非是预言将我们再次联系起来。焰尾暗自思索。那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。

“我想我们应该继续了。”小云喵呜道,再次把焰尾从神游边缘拽回来。

灰脚不安地挪动了一下爪子。“我最好省略掉在梦中指引鸦羽的细节,”她提议,“那其实没什么重要内容,却很容易让我走神。我算是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猫反复找我问问题了:他们大概都被我绕昏了头!”

“那么说说你的执念吧,”焰尾建议道,“毕竟,那是地缚灵能留下的关键。”

“执念……?”灰色母猫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舔了舔胸前的毛发,“我其实没有太大的心愿啊。我只是想……想让鸦羽学会去爱。”

爱?这实在是一个过于宽泛又过于玄妙的答案。焰尾的耳尖焦虑地颤动着。但令他庆幸的是灰脚接着说了下去:“到达星族之后我也想过很久。我死去时并非还在希求什么,但鸦羽无疑需要爱也需要学会爱其他猫……所以我猜,地缚灵并不是猫儿们通常认为的等待被解救的一方。有时候我们留下,是因为活着的猫更需要我们——至少我们认为他们需要。”

灰色母猫柔和但坚定的声音响起时,焰尾恍然。就是这样,这就是他一直等待的答案。他想,其实从来没有所谓的束缚,地缚灵本就是自愿留下的——为了他们未竟的心愿,为了他们还在牵挂的生者。

所以,繁星在上,黑湖在下,这便是他们选择的道路。

 

15

松针尾熟练地翻过深色树丛,月光给她银白色的皮毛打上鬼魅般的阴影。她悄无声息地落地,走到黄色公猫面前。

“晚上好,松针尾。”公猫咕噜着迎接她,“看起来你今晚是清醒的?”

“没错,”她步履不停,“简直像刺猬飞起来那么难得。所以我们得快点。”

公猫快步赶上去。“的确很难得。大多数时候你都是一副游离天外的样子。”他睁大的琥珀眼瞳里映着幽光,“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?”

“我不知道。而且今晚我很忙,阿树。”松针尾埋头从蕨丛下钻过,干枯的枝叶滑过她的皮毛,“这很重要,我必须尽快让你们见面。”

“紫罗兰爪吗?”阿树歪头看着她,“我不明白,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应该见她?”

“她能看见我,你也可以,我猜那就是说我得安排你们见面。”

“你听起来就像在把我跟她配成一对。”

松针尾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作为回答。她闭上眼睛感知光的纽带,像往常一样寻找紫罗兰爪的方向——她怔住了。紫罗兰爪不在她熟悉的影族营地,她不在雷族,甚至不在天族。树林在夜风中哗哗响着,枝影婆娑。她抬头从森林的空隙中张望,明月依然悬挂在漆黑夜幕上,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。

但紫罗兰爪去哪儿了?

短暂的一个心跳间松针尾竟然感到一丝恐慌。别那么鼠脑子!她对自己嘶鸣道,强迫自己镇定下来。难道你还是个黏在妈妈脚边喵喵叫的幼崽吗?她还能感应到与紫罗兰爪的链接,这让她心里安稳了不少,并逐渐辨认出天族学徒前往的方向。

“好吧,”她咕哝道,“我就知道她放不下那些天族亲戚……”她尽量压抑住一声沮丧的喵呜。紫罗兰爪当然会参加天族搜索队了,我怎么会感到意外呢?

阿树跳到她旁边,投来疑问的眼神:“松针尾,你怎么啦?”

“没事,”松针尾气呼呼地哼道,“亲爱的小紫罗兰又抛下了我。计划吹了,你还是早点回去做你的美梦吧。”

“但我还等着见我的灵魂伴侣呢。”

松针尾恼火地抓挠着地上的枯叶。“别那么不合时宜地瞎撩好吗!”她尾巴狂甩,“一个死不瞑目的灵魂就飘在你旁边,这可真是该死的浪漫,嗯?”

“对不起,”阿树喵呜道,他睁圆的眼睛里清晰地显出歉意,“我只是想开个玩笑。我以为这能让你心情好些。”

她的怒气迅速地平息了。“抱歉,”她喃喃道,“我以前不会介意的。”

阿树有点紧张地挪了一下爪子:“我还以为你不想表现得现在有什么不同。”

“我毕竟已经了,”说到那个词的时候她还是感觉胃里一沉,“你干嘛表现得好像我还活着一样呢?”

阿树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。已经是后半夜了,薄雾从森林中渐起。黄色公猫微微扭了下身子,目光直直投入幽森丛林。“我能看见幽灵,”他突然说,“但我从来没想过会在他们中间看到你。”

我之前也没想过,但现在我不得不适应这点。松针尾在林地中间坐下,用尾巴扫开枯叶。“看见幽灵?”她喃喃道,“听起来像个巫医。”

“巫医?”

“族群里的一种猫,”她向他解释,“他们能和星族交流。——你知道星族吗?我们死后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。”

阿树在她身边趴下。“我喜欢这个说法。”他的喵声中流露出犹豫,“但你看起来不像星星。”

“那像什么?”

“死去的月光。”

“妙极了,完美贴切我现在的状态。”松针尾扬起头,月亮隐没在雾后,看上去朦朦胧胧的,“我讨厌‘死’这个词。”

“但你刚刚还自虐一样地非要提起它。”阿树用尾巴拂掉一片落在她身上的叶子,“——你不去找紫罗兰爪了吗?”

松针尾的耳朵抽动了一下:“她把我丢下啦。我干嘛要去找她?”

“她难道不是你的愿望吗?”阿树的黄眼睛突然严肃起来,“幽灵们通常有一个愿望。母亲牵挂她年幼的孩子,流浪者渴望回到故乡,还有……怨魂会回来复仇。”他说到最后一句时语调又急又轻,好像很想尽快带过这个话题。松针尾有些不舒服地弓起脊背。我没有怨恨!

没有吗?“焰尾——星族的一个巫医——也跟我说过这个。他说我有执念要完成,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。”

“那你为什么要找紫罗兰爪?”黄色公猫眨了眨眼,“你一定非常在乎她。”

在乎到为她而死?“我不确定她值不值得我在乎。”她低吼道。

“你在生气,”阿树站起身绕着她转了一圈,“你看上去就像只炸毛的刺猬。这种时候做出的任何结论都不可靠。你得冷静下来再想她。”

松针尾眯缝起眼睛。“我不想再提到她。”她生硬地喵道。

“好吧,好吧,”阿树还在旁边唠叨,“那你还想提点别的吗?我们不能浪费月光。”他仰起头看着一棵高大的橡树,然后立起身子,把前爪插进树皮,“我们爬上去吧——在上面看风景肯定很棒。你会爬树的,对吧?”

松针尾像看双头怪物般盯着他:“你脑子里除了玩还有点别的吗?风景又不能当猎物吃。”

“但风景可能比猎物还有用。”阿树狡黠地挤了挤眼睛。他绷紧前肢的肌肉,笨拙地把自己向上拉去,直到他爬上最低的一根树枝。树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来。他从枯萎稀疏的树叶间探出头,冲还站在地上的她喊道:“来吧,你不会后悔的!”

松针尾叹息一声,把爪子搭上树干,跟着黄色公猫向上爬去。“我当然不会后悔,”她嘀咕道,“我会让你后悔的。”

但她不得不承认阿树某种意义上是对的。清风抚平了她耸立的毛发。俯瞰森林的视角很棒,月光和雾似乎发生了奇妙的反应,让森林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景象。松针尾看到了湖,它静静躺在森林中央,水波温柔地亲吻着湖岸。她的视线沿着河流而上,穿过两脚兽领地,直到雾气彻底隐没了远方。“那就是我们寻找天族时走过的路,”她耳语道,“那是多么有趣的一次旅行啊。我就是在那条路上捡到了小紫罗兰。”

“喏,你自己又提起她了。”阿树揶揄地喵呜道,躲开松针尾假装扇向他的尾巴,“现在好点了吗?”

“狡猾的家伙。”她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声,“好吧,我承认我是个暴躁的蠢毛球。”

紫罗兰爪就在那里。这个念头莫名令松针尾安心。或许很远……但我终会再见到她的。

她和阿树在树顶待了很久。阿树给她讲了他以前见过的地缚灵的故事,而松针尾以她在湖底的经历交换。

“……天要亮了。”最后她伸了个懒腰,看着淡淡的曙色在群山边缘浮现。这是她在湖外停留最久的一次——也许她正逐渐脱离黑湖的影响?松针尾久违地快乐起来。

阿树抖松被露水浸湿的皮毛。“我一宿没睡觉,”他打了个呵欠,“但愿你下次能在白天出来……”他注视着她的身影在曙光中变得透明,“再见,月光的幽灵。”

松针尾睁开眼,眼前是湖底熟悉的黯淡光线,还有漂浮的白色星星。

焰尾在等她。

“松针尾,”他说,嗓音里带着迟疑,“我带来了一个消息……星族的消息。”


TBC.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所以我又开始有生之年了【sigh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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